布拉瑞揚與舞團 行走家鄉的日常

在海邊排練 在部落巡演

文｜方元　攝影｜周茂麟

回到東海岸，甫獲國家文藝獎的編舞家布拉瑞揚．帕格勒法帶著一群年輕人，在排練室或海邊練舞，在大舞台或部落裡表演，他們就是舞著。人們仰慕布拉瑞揚之名而來，可是他說：「我希望，觀眾記得的不只是布拉瑞揚，而是每一位舞者。」

布拉瑞揚舞團
由編舞家布拉瑞揚．帕格勒法於2015年在臺東創立，舞團的創作與訓練不拘於排練場，而是在山裡或海邊，在田野踏查中發掘自我、展現自我，是首個連續兩年獲台新藝術獎的團隊。

 

舞者在素樸的排練室匍匐、伸展、扭轉，身影映照在牆上的鏡子裡，以及坐在一端的布拉瑞揚．帕格勒法眼中。

曾為雲門、瑪莎．葛蘭姆舞團編舞的布拉瑞揚揮別西岸都會區的鎂光燈，返鄉成立舞團，團員和他過去的學生或舞者完全不同，而這是他有意識地形成的特殊群體。

布拉瑞揚想，不是每個人都和當年的他一樣可以去正規學舞，他要給有才華的原住民一個機會和舞台，所以甄選團員的條件很簡單：「會唱歌跳舞。」

 

沒有標籤 特意組成一支不一樣的舞團

於是他選出了一批非典型的舞者。37歲的「嘟嘟」孔柏元，臺東卑南族人，有著布拉瑞揚形容為「說自己是舞者都沒人信」的體型，但他說：「老師讓我知道在舞台上，自己的樣子也非常重要，脫下舊的表演方式，就能尋找新的可能。」

阿美族的朱雨航高中畢業後不停換工作，找不到人生方向，直到被布拉瑞揚找回來，他不再迷惘；排灣族的陳忠仁曾懼怕社交，只悶頭跳街舞，現在學會勇於做自己；卑南鄉的王傑是部落青年會會長，想回家鄉，慶幸剛好找到喜歡做的事。

這群人中，屏東排灣族高旻辰是唯一的科班生，不同於以前只講競爭的舞蹈班，他在這裡看見自己、以及彼此生命如何交織影響。同樣是這一批中的唯一，入團半年的陳聖志是唯一的客家人，沒有格格不入，反而受到影響，回頭思考自己的客家根源。

對於舞者清一色都男生，布拉瑞揚說：「當每一個人都勇敢呈現自己，我們的作品已經無關性別，並不會陰陽不調。」就曾有舞者要求穿女裝、高跟鞋跳勇士舞，他認同，立刻去改服裝設計。「只要他們願意面對並勇敢呈現自己，就是這個舞團最珍貴的特色。」多元共融，在舞團彷彿是自然不過的事。

每一次的舞團排演，都是盡情展現肢體語言的生命力。

 

想去海邊就去海邊的舞團日常

也因為不是專業舞者出身，青年舞者一開始什麼都不懂，聽到「現在你來表現自己」的指令愣住，以前布拉瑞揚會急著發飆丟東西，現在柔軟了，甚至舞者想去看祭典、去海邊、去山上，他都准。

「全世界沒有一個舞團，舞者可以跟編舞者說要出去玩，他們敢提出要求，表示身體需要。」這是布拉瑞揚的進化。

每天，布拉瑞揚帶著電腦泡在咖啡館裡，一杯再續杯，下午一點半進排練室，看著上午已經上過各種舞蹈、瑜伽課的學員們排練，通常到五點半，然後各自去運動流汗。

周而復始，正是布拉瑞揚形容簡單到無聊的東岸生活，可他不急著要把舞團帶到什麼地方、把舞者變成什麼樣子，「才成團7年，什麼時候長怎樣都沒關係，就是分享現在的樣子。」

從音樂節奏到舞者律動，布拉瑞揚專注排練現場的每一刻。

 

部落巡演 為各族挹注現代舞的刺激

布拉瑞揚舞團持續到部落演出，「為什麼不去部落呢？也許因為我們而啟發了小朋友，他可以勇敢表達想跳舞，而他的父母看過、能懂。」對舞者而言，雖然進部落偶爾遇到「你們是誰、你們來幹嘛」的疑惑，但也像回家、認識新的家人，聽到觀眾不同的反應，像是小朋友會嚷著：「哎呦，好噁心，沒穿衣服。」這曾經讓高旻辰害羞不敢跳，可是現在他很高興能回到部落，讓族人看到他的表演，明白他一直以來的堅持，並且看到有這麼多人和他一樣只想跳舞。

 

在傳統基礎上創新的舞作

布拉瑞揚舞團新作《我．我們》第一部曲將於2023年3月在臺中國家歌劇院演出，這是布拉瑞揚回到臺東家鄉，面對族群、面對自己的報告書。「你一直在處理舞者，那自己呢？布拉瑞揚在哪裡呢？」這個問題讓他害怕，因為他當了好久的「郭俊明」，還曾經想否定自己原住民的身分，因為與傳統排灣文化的斷裂，當他想溯源去找靈感時，怕面對族群、怕犯錯。幸而歌手表妹阿爆和藝術家磊勒丹點醒了他：「現在的傳統就是過去的創造，當代的創作者要依據過去的東西發展自己的創作。」

布拉瑞揚放下往傳統裡鑽的壓力，以自己的方式面對傳統：「這個作品最終還是有布拉瑞揚、有舞者、有阿爆和磊勒丹，但不遠離排灣族的精神。」

布拉瑞揚透過《我．我們》釋懷了自己對於「傳統」的執念，一如他帶著團員們自由表達：「我們透過作品去治療自己、讓自己長大，累積起來，舞台上就會呈現出真實的自己。」也許從舞者「我們」的樣子，觀者也能探照自己「我」的樣子。

一台友人贈與的古典鋼琴，讓布拉瑞揚重拾童年自學的演奏，即興與團員唱和互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