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會坐在劇場座椅中顫抖!」專訪羅密歐.卡士鐵路奇
photo: Luca Del Pia
撰文/何宗翰、翻譯/謝宜庭、採訪/劉人慧
對某些人來說,觀賞《兄弟們》的經驗,可能是長達80分鐘的煎熬。在進場前,觀眾只知道這是一齣關於暴力的戲劇,有30名身穿警察制服的素人臺灣演員,將聽著耳機奉命行事,絕對服從、沒有懷疑空間。預告片中,我們看見警察開槍、滿臉是血、用水刑刑求同袍、集體躺在地上抽搐,但即將在劇場發生的暴力,仍將遠遠超出你所想像。
今年6月荷蘭藝術節的《兄弟們》演後座談中,一名觀眾憤怒地站起身來,指著導演卡士鐵路奇的鼻子罵:「你怎麼可以把這麼殘忍的事情放在觀眾的面前,讓我們無法面對!」講完以後,另一名觀眾也站起身,他說:「我來自俄羅斯,謝謝導演讓我們重新思考,也讓全世界的人重新思考,戰爭是什麼?」
從烏俄戰爭到以巴衝突,全世界都無可避免地受到戰爭波及,我們在新聞上看到砲火轟炸後的廢墟、哺乳中身亡的母嬰、失去雙腿的孩童,痛心之餘,在難以穿透的戰爭迷霧中,沒有人能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。
photo: Luca Del Pia
舊約聖經裡的先知耶利米,因感情豐富又多愁善感,被稱作「流淚的先知」。耶和華對耶利米說,耶路撒冷已離棄了祂起初的愛,即將大禍臨頭;耶利米奉命傳達神將審判的信息,卻一再受到政教領袖的鞭打、監禁與逼迫;最後當巴比倫大軍攻陷耶路撒冷時,耶利米只能流著淚,眼睜睜地看著他的預言應驗。
卡士鐵路奇將耶利米安排在《兄弟們》中,讓一名老演員以羅馬尼亞文在舞台上喃喃自語,沒有字幕,沒有人知道他說的是什麼,正如在舊約聖經裡一樣,沒有人願意好好聽先知說話,並依照先知所說的去做。
「事實上,整部戲沒有任何台詞,沒有人能發言!」卡士鐵路奇說,先知是孤獨的,因為他所傳遞的是真理,而沒有人願意面對真相。劇中的第一幕是一台機器,會產生像密碼或天線傳輸般的加密語言,是很現代的場景;第二幕我們立刻跳入遠古的先知,是相當對比的場景,其中兩種語言皆無法被觀眾理解。
photo: Luca Del Pia
在這個製作中,每名演出者都配戴著耳機,能從其中接收即時指令,30名身穿警察制服的素人演員必須不加思索地去做。「不帶良知的,他們回應、他們服從、他們執行。」卡士鐵路奇指出,這其實是一大挑戰,因為演出有可能因此出錯,讓這個作品承受並呈現在某種脆弱的狀態中,而這正是價值所在!
卡士鐵路奇說,到目前為止,演員們的精準表現是相當令人印象深刻的,因為我們並沒有經過正式彩排,僅在演前一天集合所有素人演員,練習了幾個小時,隔天我們就要首演,所以訓練強度很高。「對我而言,最重要的是呈現素人演員在服從之下,對自身行為的無知無感;當一個人穿上制服的那一刻,即失去了個人身份、變成了機器,這也是我們想呈現的社會症狀之一!」
photo: Luca Del Pia
劇中挪用了許多名畫作場景,包括卡拉瓦喬的祭壇畫《基督下葬》、雅克‧路易‧大衛的《蘇格拉底之死》、傑利柯巨幅畫作《梅杜薩之筏》、以及林布蘭的《杜爾博士的解剖學課》等。卡士鐵路奇說,每個引據、每個引用都非常精確,是一種來自過去、通過現在、走向未來的蒙太奇,當劇中演員擺出某些姿態,觀眾可以立刻辨識其出自哪幅名畫,但每個人都可以依照他們所想所能進行詮釋。
《兄弟們》並非在為暴力說話,亦不推崇暴力,而是作為對現實世界中真正的暴力的拒絕,有點類似順勢療法,以毒攻毒。卡士鐵路奇說,雖然作品中呈現的是警察的暴力,但某種程度上是對人類的隱喻,包含社會運作的方式,我們如何被社會秩序所制約,也從人類學角度對同袍情誼提出質疑,「這種暴力的運作與犧牲有關,即便在現今的社會,犧牲也以不同形式潛存,揭示權力結構的存在。」
卡士鐵路奇說,在歐洲、他的故鄉義大利,西方劇場的概念源自於希臘悲劇,《兄弟們》中可以看見悲劇的敘事結構,例如前述的「犧牲」,其表達方式是讓動物進入舞台與演員「交流」,來讓獻祭無形化;權力結構在劇中以警棍展現,代表了我們心智中最原始的一面,既是對暴力的批判也是暴力的顯化。
「劇場相較其他藝術形式,更放大了觀眾的體感,你會坐在劇場座椅中顫抖,因為劇場是如此貼近真實生活;劇場是當下的化身,觀眾的肉身在那個當下直面演員的肉身,是身體所構築的藝術。」卡士鐵路奇認為,要以暴力為核心進行創作,得在虛構的情境裡製造出暴力的感受,有如活體實驗一般,做出現實中不可能做出的事,才能讓觀眾身體有所感受,開始思考、發現、行動。
這次《兄弟們》將在與歐洲截然不同文化背景的臺灣演出,卡士鐵路奇也相當好奇且期待作品將與在地觀眾擦出什麼火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