佛朗明哥的舞蹈鬥牛士——伊斯雷爾．卡勒凡和他的《春之祭》

文｜陳品秀 照片提供｜臺中國家歌劇院

伊斯雷爾．卡勒凡（Israel Galván），卡勒凡出身佛朗明哥世家，1994年創團，以《變形》、《競技場》、《FLA.CO.MEN》等作品顛覆佛朗明哥傳統。2005年獲西班牙文化部國家舞蹈獎，肯定他對佛朗明哥的傳承與創新。© Jean Louis Duzert／Filippo Manzini 

來自西班牙的舞蹈巨星伊斯雷爾．卡勒凡（Israel Galván），出身佛朗明哥世家。他高大、瘦削、英俊，有著精湛的佛朗明哥舞技和戲劇性的超凡魅力。1990年，21歲的他決定成為專業佛朗明哥舞者，25歲就獨立創團，一鳴驚人、迅速竄紅。以天才之作《看！紅舞鞋》揭開佛朗明哥當代美學的革命，他從卡夫卡的小說擷取創作靈感，把鬥牛搬上舞台，足球、社會運動和跨性別裝扮，一次又一次以當代手法挑戰佛朗明哥堅實的傳統。他與英國舞蹈明星阿喀郎．汗（Akram Khan）合作的《牛》，以西班牙的佛朗明哥，與印度北方卡達克傳統舞蹈正面「對決」，迸裂創意的火花。2012年創作《黃金時代》展現佛朗明哥的輝煌，獲紐約舞蹈與表演藝術貝西獎、西班牙文化部藝術金牌獎。

2019年，卡勒凡挑戰《春之祭》──百年前以驚駭的節奏敲開現代主義序幕、撕破芭蕾唯美世界的經典之作──他以雙鋼琴版的獨舞，再度打破所有人對《春之祭》及佛朗明哥的認知與想像。
 

尼金斯基打破了芭蕾的唯美　卡勒凡顛覆了佛朗明哥的世界

1913年5月29日，《春之祭》在巴黎香榭麗舍劇院首演。那一夜，史特拉汶斯基（Igor Stravinsky）不和諧的樂音挑釁著觀眾的耳朵，像傀儡般醜怪的舞者，更以不協調的動作觸怒期待浪漫唯美的觀眾：「這跳什麼東西啊？！」觀眾開始發出噓聲。保守和前衛的觀眾分成兩派，互相叫囂，警察趕到現場以防暴動……

此後，《春之祭》成為考驗編舞家的試金石，百年來上演過數百個版本。面對這頁藝術傳奇，卡勒凡選擇回到經典創生的那一刻：當史特拉汶斯基與德布西聯手，第一次以雙鋼琴彈出《春之祭》的原始悸動，舞神尼金斯基與音樂奮戰的場景──

卡勒凡在舞台上舉起一隻手，擺出希臘瓶畫肖像的側面姿態，他以尼金斯基在《牧神的午后》裡最具標誌性的舞姿向尼金斯基致敬。時而拍打身體、彈響手指；有時激烈地跺腳、旋轉，在躁動和靜止之間斟酌、推敲……卡勒凡聽著音樂，彷彿在研究舞步一般，隨性地踩步、跳躍，企圖捕捉佛朗明哥的靈魂，觀眾彷彿在他狐疑的間斷中，看到他的思慮和躊躇：佛朗明哥是這樣跳嗎？可以那樣跳嗎？待他換上一襲顛覆性別的大黑裙禮服，只見他用雙腳輪起熱切的節奏，滾滾澎湃的波浪占據了卡勒凡的整個身體，也擄獲了觀眾的心神。

不在於形式 而在於態度與力量

卡勒凡的《春之祭》也是佛朗明哥的樂音與史特拉汶斯基之間最深切的對話。他在巨大的天幕前，撥弄那片解體鋼琴架上的金屬絃；在各種材質的平台上踩踏、敲擊、刮擦，還有靴子踩在礫石上的嘎啦聲響，透過擴音放大，尖銳的音質與節奏，與兩架平台鋼琴彈奏的《春之祭》樂音相互傾軋。擴音放大的跺腳聲，低吼著穿過整個劇場，幾乎要晃動整棟建築物──正宣告著卡勒凡的佛朗明哥：不在於形式，而在於「一種態度，一種力量。」就如同他大膽捨棄《春之祭》原作中的古老祭儀敘事，卻仍然奠基在史特拉汶斯基不朽的樂音之上，並疊印上他個人獨特、不可磨滅的印記。

與佛朗明哥的愛戀與愁苦

在狂烈的《春之祭》之後，卡勒凡以另外兩首鋼琴曲接續舞蹈。緊接的程度，讓我們幾乎不能將它們獨立看待。

第1首是17世紀大鍵琴家史卡拉第（Domenico Scarlatti）的B小調鋼琴奏鳴曲，悠揚如歌的旋律，傳遞著作曲家對西班牙王后的情思。當他換了件寬袍大衣、拖鞋，隨性地近乎一個需要咖啡的早晨，我們也彷彿從他顛蹶鬆散的步伐，看見他「任何時候、任何動作都可以是舞蹈」的藝術美學。

第2首是波蘭裔美國作曲家列夫斯基（Frederic Rzewski）的《溫斯伯勒棉紡廠藍調》，改編自美國30年代同名歌曲，是紡織工人對低薪過勞的抗議之聲。開頭一段幾乎聽不見的單一節奏，彷彿工廠的機器聲殘酷無情的重覆。直到忽然進入爵士旋律的瞬間，又將苦悶轉化為激情。卡勒凡穿上黑白雙色的鞋子，像要碾碎浪花一般急速地踢踏、踩踏。即便音樂停止，他口中依然唸唸有詞，數著舞步；即便燈光暗去，他仍在黑暗中不斷地舞動……

這兩首曲子雖然簡短，卻傳達了卡勒凡多年來與佛朗明哥之間的愛戀、在肉身與舞蹈藝術之間奮鬥的愁苦，與《春之祭》前後相輝映，讓我們得以窺見藝術家自剖的內在精神世界，讓人沉吟。

卡勒凡以佛朗明哥自由奔放的靈魂，與當代舞蹈中強烈的情感風格，搭配雙鋼琴演繹經典。© Jean Louis Duzert／Filippo Manzini