愛的喧囂與迷航—偷窺者舞團共同藝術總監法蘭克.夏堤耶爾
文/陳品秀
歐陸當紅舞蹈劇場、來自比利時的「偷窺者舞團」(Peeping Tom),以蒙太奇電影般魔幻詭譎風格聞名;他們用嗆辣怪誕的肢體揭露人性假面與脆弱,讓人震驚、暈眩,分不清現實與夢寐。今年舞團第2度來臺演出《密室三舞作》,本文專訪該團共同藝術總監法蘭克.夏堤耶爾,細談創作過程和他的藝術思維。
© Maarten Vanden Abeele, Peeping Tom
偷窺者舞團經常以三部曲作為系列長篇。《密室三舞作》(Triptych)包含首部曲《消失的門》(The Missing Door)、《迷途的房間》(The Lost Room)和《隱藏的地板》(The Hidden Floor),後於2020年重新整合為三部曲。能否談談《密室三舞作》的創作過程?
我們確實是以三部曲來想作品的。
第一個「家屋空間三部曲」,我們將場景設定在一個「家族房子」中,探討親密性(intimité),挖掘這個房子300年來所見的一切,包括隱藏於世代家庭的禁忌,也探討法國精神分析大師拉岡所提出的外密性(extimité)。外密性是你如何將自己展露於內心、個體之外。
爾後我們也在《范登布蘭登路32號》系列中延伸這個概念:一群人被困在高山寒雪、難以維生的小村莊,無處可逃。為什麼他們不離開困境、去追求更好的生活?作品中,我們探討外密性,看演出者如何在村莊中與自己、與其他人、與所在的社會產生連結。
2013年,卡莉佐與荷蘭舞蹈劇場(Nederlands Dans Theater,簡稱NDT)共同創作《消失的門》。我很喜歡它的布景,那是一個有很多門的公共空間;彷彿是一部行駛的列車,而我們坐在火車上,透過窗戶看到人們向彼此道別。2015年NDT邀請我做下一個作品,我就稍微改變《消失的門》布景,創造新的故事《迷途的房間》。
在《消失的門》裡主角是一對愛侶。作品一開始女人就死了,而我們跟著她的身體,看到有人把她從門中拉出來。我想:那何不進入這些門,看看這些門後究竟有什麼呢?從這個概念延伸出來的《迷途的房間》,彷彿倒敘,讓我們隨著時間之河,看見這個女人原本的生活。後來《迷途的房間》獲得年度最佳舞作,NDT希望我再為他們做一個作品,就有了《隱藏的地板》。創作過程中我們住的公寓就在運河邊。荷蘭有很多海、河流以及運河,這樣的景色讓我得到靈感:「門」成為郵輪裡的走廊,所有的門及房間看起來都一樣,很像迷宮,人們會在其中迷失自己。
© Virginia Rota, Peeping Tom
重新整合之後的《密室三舞作》,將場景改為一艘遠洋迷航的郵輪,所有角色困頓其中……
為什麼會做這樣的改變?
人們總是渴望著更好的未來。上船代表人有機會去改變生活,而目的地代表著更好的未來。我們將《密室三舞作》設定在一艘受到風、波浪、海洋等大自然力量影響,因而在海面漂流的郵輪上,暗示人們無法主控、引導命運。
故事從郵輪漫無目的地漂流10年之後展開。船上的人活了下來,但水開始湧入船艙、漫入餐廳,舞台上到處都是水。船上有一部電梯可以抵達餐廳,一個女人乘著電梯到不同的樓層,希望能找到她的男人,她的愛。郵輪上還有一對戀人,他們當初上船是希望能共創未來……
《密室三舞作》是關於愛情的故事。在這種情境中談論愛情相當有趣:人在漂流時,得想辦法活下來,這時愛會如何變化?你和你的愛人該如何生存?你能為愛人付出多少?每個人的答案或有不同,但結局或許都是你得付出一切。
© Virginia Rota, Peeping Tom
談到偷窺者舞團的風格,大衛.林區的超現實和希區考克的懸疑驚悚,大概是最常出現的關鍵字。能否談談「電影」與你們「舞蹈劇場」的關係?
說實在,與希區考克和林區風格相比擬的評價並非我們能控制的,但確實有取經於電影的部分。
我們想在作品中呈現鏡頭變焦(zoom)的效果,就像在電影中你可以從「20米外的一名女子」瞬間聚焦到「她的臉」,看清所有細節,甚至看到她的所思所想。對我們來說,讓觀眾看見角色的思想是非常重要的。從動作看見想法,我們稱之為la pensée en mouvement(動作思想)。在燈光、聲音的輔助之下所設置的寫實場景,讓觀眾產生身歷其境的擬真效果,這種電影般的氛圍,讓觀眾與女子處於與現實平行的世界中;觀眾可以瞬間變焦進入她的腦中,看到她的想法、恐懼和夢想,藉此模糊了現實和幻想之間的界線。
小時候我姊總是聽著平克.佛洛伊德(Pink Floyd)的音樂,我每次聽到就像時光倒流,讓我回到小男孩的年紀。那是一種感官的觸動。我們也試圖在作品中營造這種效果,不斷研究劇場技術。比方,我們將音響設於觀眾席中,他們可以感受到身後風的吹拂,以及彷彿來自頭頂的踩踏聲等。所有元素堆疊出多重層次,營造出彷彿催眠般的效果,透過感官的觸動,讓觀眾真正置身於故事之中,和我們一同旅行。
© Virginia Rota, Peeping Tom
為何會選擇從「窺探」的角度來看世界?或以斷裂的肢體凸顯精神的扭曲?你們的作品都是負面的嗎?對你們來說,現今社會的人們是否正處於荒蕪的精神狀態?
我們並非刻意傾向黑暗,而是這個星球就是如此。
我們生活在一個非常特殊的社會,彷彿一切都需要保護,人們用戰爭來保護自己,但戰爭卻帶來更大的傷害。現今社會充斥社群網站,到處都是假新聞,都是輕浮和膚淺的假象。看著今天的世界,怎麼可能只做娛樂討好的作品?
我和卡莉佐創立偷窺者舞團,是因為我們想探討人們從不討論的議題。原因也許是我們總是相當關注「受害者」;希望深入探討禁忌以及人性中最深層的面向,特別是那些被我們藏在內心深處的。
假如我們變得盲目,不去看世界發生的事,這相當可怕。作為藝術家,必須盡我們所能去改變現況。我們需要絕對真實與真誠、需要深刻討論問題的核心,才能使人類進步,我們需要為此奮鬥。
讓人驚嘆的舞者 余宛倫
© Maarten Vanden Abeele, Peeping Tom
余宛倫在《密室三舞作》中飾演一個冷眼看待情感風暴的女僕,總是事不關己地做著日常的工作,倫敦《外西區》評論她的演出:「在雪地中只穿內衣受困,然後被凍得體無完膚地帶了進來。觀眾看到表演者驚人的身體表現,不禁發出了純粹地不可置信的驚嘆聲。」
余宛倫是從臺中光明國中舞蹈班到臺北藝術大學舞蹈系七年一貫制,一路培養出來的學院舞者,不滿足於「跳舞」的身分,她也開始跨界創作。2020年從臺中飛到歐洲加入偷窺者舞團,對她來說正是一次「全新的面貌與挑戰」。
雖然當時《密室三舞作》的劇本及角色已然建立,但如何「放掉個人的身分跟意識」、「重新吸收並且揉捏出屬於自己的版本」,她總是帶著好奇心不斷嘗試。藝術總監對作品的開放態度,也給予很大的彈性,讓她在每一次排練、演出中「探索各種驚喜與可能性」。
在偷窺者舞團的工作之外,余宛倫也與其他藝術家合作,尤其專注於「創作」的世界,對她來說,創作就是「當某些大門打開時,你的人生就是回不去了。」
人物小檔案
法蘭克.夏堤耶爾(Franck Chartier)、嘉琵耶拉.卡莉佐(Gabriela Carrizo)
法蘭克和嘉琵耶拉(阿根廷)2000年成立偷窺者舞團,共同擔任藝術總監。舞團多次與里昂歌劇院芭蕾舞團、荷蘭舞蹈劇場合作。著名作品包括《范登布蘭登街》系列、家庭三部曲等。
©900 Something Days Spent in the XXth Century by Némo Flouret 01 - photo by Martin Argyroglo
余宛倫
臺中人。國立臺北藝術大學舞蹈系畢業,2020年加入偷窺者舞團。舞者之外,她也跨足劇場、影像等不同形式的表演與創作。
畢業之後在亞洲與歐洲之間與不同的編舞、導演、視覺藝術家合作包含何曉玫、張建明、梅田宏明、美國當代藝術二人組Gerard & Kelly,以及曾獲得保羅漢林藝術基金會視覺藝術獎(Paul Hamlyn Foundation Awards)的英國多媒體藝術家Shezad Dawood ;在個人創作方面,2018年余宛倫與比利時電影創作人Joeri Verbesselt 和編舞暨舞者黃美寧,共同創作《甦醒的繪畫》(Tableau Vivant)獲得臺灣國藝會創作補助及比利時法蘭德斯地區政府支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