NTT觀察員、獨立評論人 白斐嵐
向劇場傳統致敬,也向當代媒材借鏡
─在劇場突破劇場的想像
不少臺中國家歌劇院觀眾,想必難忘去年佛朗明哥傳奇巨星卡勒凡轉化一身技藝,以輕巧靈動的手勢與腳步、自然流露的身體韻律,搭配雙鋼琴重新演繹《春之祭》經典作品,抑或是柏林雷寧廣場劇院以19世紀易卜生回應當代人類文明困境,串接劇場虛構與現實議題的《人民公敵》。淬鍊經典,挑動邊界,佐以舞台藝術不可或缺的極致技藝,正是一年一度「NTT遇見巨人」系列節目精神,讓我們看見劇場的深厚傳統,如何帶著我們迎向變動世界的挑戰。
擅長改編希臘羅馬古典戲劇的17世紀法國劇作家拉辛(Jean-Baptiste Racine),從宗教與人性角度重新切入西方文化史的根基,卻也飽受同時代人的批評。他的劇作《貝芮妮絲》(Bérénice)300年後來到另位驚世駭俗的導演羅密歐.卡士鐵路奇(Romeo Castellucci)手中,將巴勒斯坦女王貝芮妮絲的政治三角戀,凝聚於法國傳奇影后伊莎貝.雨蓓( Isabelle Huppert )令人無法忽視的舞台存在;聲響台詞營造出「總體劇場」效果,幻化為鬼魂般晃蕩的劇中場景與角色,與經典文本與古典敘事形成多重對應。
國光劇團與無垢舞蹈劇場兩大臺灣劇場品牌,以《夢紅樓.乾隆與和珅》以及《潮》兩齣深具代表各自團隊美學的經典作品,紀念30年里程碑。前者為清宮戲三部曲收官之作,力邀唐文華、溫宇航再度同台,扣緊人性慾望,刻劃盛衰有時的時代縮影;後者則為林麗珍老師繼「天地人三部曲」後,將其30餘年創作歷程凝鍊於《潮》,作為其美學與精神觀點的集大成之作,台上舞者悠遠沉定的身心,如儀式般轉化時間感知,看似純淨柔軟的身體姿態,卻也暗藏潛伏於文明中的某種暴力。
雲門舞集鄭宗龍在全新舞作《關不掉的耳朵》中,動了「為聲音編舞」的念頭。鄭宗龍過去作品總充滿鮮明而獨特的聲音意象,彷彿一秒就帶著觀眾來到艋舺街頭的市井喧囂,或是與自己也與萬物對話的山林之間。此次,鄭宗龍與團隊更調度劇場空間,營造充滿流動與變化的聲場,藉此召喚舞蹈身體作為回應。
比利時紀錄劇場柏林《柏林製造》與阿比查邦.韋拉斯塔古《與太陽對話》是另兩齣絕不能錯過的精彩作品,分別以影像、VR等多重媒介結合現場演出,挑戰真實與虛構、集體記憶與夢境的邊界。《柏林製造》是一齣關於「柏林計畫」的幕後紀錄,描述二戰期間,柏林愛樂計劃將樂團分為7組人馬,分別在7個防空碉堡演出華格納歌劇《諸神黃昏》中選曲〈齊格飛送葬曲〉,並由德國國家廣播電台現場直播的未竟創舉。當年舞監帶著這個心願多年,找上比利時紀錄劇場柏林團隊實現。
以古典樂為題的紀錄劇場《柏林製造》,卻是用電音、雜訊,以及單支法國號彷彿不祥之兆的吹號聲作為配樂,隱約讓人覺得「事情哪有這麼單純」。跟著台上播映影像與現場表演者交織的舞台操作,觀眾進入了事實的紀錄、紀錄的紀錄、紀錄的事實的紀錄等無限後設迴圈。創作團隊不只巧妙遊走於真實與虛構之間,更以此碰觸二戰歷史傷痕、交響樂團成為政宣機器等深刻議題,並探問純粹藝術是否真能自外於殘酷現實、活在虛構世界裡的究竟又是誰。
話說回來,有時劇場不需太過高超的設備技術,光是一雙手就能營造千變萬化的世界。比利時阿斯特嘉舞蹈劇場《Kiss & Cry》就是這麼一齣以「手」擬人的即時電影劇場作品。透過鏡頭特寫,手指靈動化身曼妙女子,穿梭沙堆、娃娃屋與模型家具之間,還有吹風機製造的自然效果,描述生命中一次次的告別與失落,姿態結合默劇與手語,也有著某種「意念貫注於指尖」的當代舞風格。
關於「手」的技藝,更不能忽略臺灣傳統布袋戲。真快樂掌中劇團此次帶來首演於2023年臺灣戲曲藝術節的精彩作品《壵》。說文解字,顧名思義,是關於「三士」──賢士、義士、烈士──的故事,從生死之交左伯桃與羊角哀,以及悲壯刺秦王的荊軻,反思「何謂英雄」。演出除了結合南管、皮影戲與布袋戲,更徹底解放舞台空間,不將布袋戲偶侷限於小小戲台,而以各種姿態的「布」,讓劇中角色在陰陽兩界輪番登場,開啟一場自我追尋的辯證旅程。
翻轉一身好技藝,還有唐美雲歌仔戲團《夢在海潮那邊》,由唐美雲「反串」海賊女王蔡牽媽,呈現瘋狂刺激的「平行宇宙」。至於每年歌劇院「遇見巨人」系列絕不缺席的古典樂,則由哈丁指揮義大利聖西西里亞管絃樂團,與韓國天才鋼琴家任奫燦共演;還有國際鋼琴家劉孟捷的兩場鋼琴獨奏會,以精彩豐富的曲目,致意臺中國家歌劇院第一個燦爛10年。
21世紀過了四分之一,我們為何還需要劇場?正是在這些跳脫框架的舞台作品中,讓劇場自我突破「 關於劇場」的想像。